也許是香格里拉古城大火的前車之鑒,也許是當地有關部門的禁令,麗江古城春節期間禁炮。沒有煙花爆竹助興,玉河廣場賀新春民族文藝展演卻辦的如火如荼,學寫東巴字、免費編彩辮、納西族打跳活動等都吸引大批遊客駐足,參與同樂。
除夕之夜的宴會無論你在家還是客居他鄉,都應該辦得隆重,因為這一餐既代表著今年圓滿的句號,又是通向明年新輝煌的指引號。海棠吟客棧今晚也不例外,邀請了當晚入住的十來個客人,一起吃年夜飯。幾個服務員都置辦著拿手菜,其中一個是苗族姑娘,提建議擺個長桌宴,大家一致通過,連院子里養的鬥牛犬都搖著尾巴表示贊成。
於是,有人去打梅子酒和米酒,有人去準備臘排骨,有人去殺洗魚,有人去採買野山菜和菌子,頭上編著八根彩辮的巴雲野蹲在井邊洗麗江這兒的特色蔬菜「水性楊花」,刁琢呢,前台陪客人聊天,又或者說被迫陪客人聊天。
他一定想不到,在喀什擺脫了孟小愛,到麗江會遇到更多的「孟小愛」,聽說有六個姑娘為了吃上今晚的除夕長桌宴,又或者為了進來跟刁琢尬聊,從別的客棧退房,住到海棠吟來。
客棧管事的金玉玲大姐跟巴雲野說,「叫你男人別回去上班了,就留在這裡看客棧,生意好三倍有餘。」
巴雲野乾笑,「我可不敢放任他在艷遇之都。」
「我看他定性很高。」
「定性高就不會被我勾搭上。」
這邏輯真是無懈可擊。
金大姐是傣族,總說巴雲野像她們傣家的女兒。巴雲野在雲南的時候很多人說她像傣族姑娘,去新疆的時候又有人覺得她的眼睛像維吾爾族,龍哥則堅持她跟他老家那兒的丹巴女人有點相似。
雲南本就是分布眾多少數民族的省份,普洱市有9個少數民族自治縣,少數民族人口佔61%。孤兒院舊址所在的那片周圍大部分村子都是民族聚居村,分布著傣族、哈尼族、彝族、佤族等14個世居民族。仍在襁褓就被丟棄的巴雲野究竟來自周邊某個村,還是雲南其他市,已無從考證。
巴雲野掰著手指算,「漢族、傣族、維吾爾族、藏族……敢情我就是一『四不像』啊!我真是恨死我親生爹媽了,他們好歹給我個准信,到底是不是少數民族,如果是,我高考加點兒分沒準能上大學呢。」
「你到底差多少分?」借口過來幫忙以擺脫姑娘們聊騷的刁琢問。
「就差一點。」
「一點是多少分?」
「一百多分。」
「你上沒上大學跟是不是少數民族半毛錢關係沒有。」刁琢毫不客氣地指出。
她抱著一盆水性楊花,突發奇想,「你超過大學錄取分數線多少分?」
「不多。」
「不多是多少?」學渣不死心地打聽。
「兩百多。」
面對加起來三百多分(也有可能是四百)的差距,巴雲野心態樂觀地說:「我們不同省份、不同屆,沒有可比性。」
那你一開始胡亂打聽個屁啊。
下午六點多,大家就把客棧里能找到的桌子椅子都排在院子里,高高低低的,勉強湊出個雲南菜版的「長桌宴」。巴雲野拎著個鐵盆,大勺子一敲,「哐」一聲,大喊:「開!飯!嘍!!」
滾燙的臘排骨火鍋冒著熱氣,幾盆水性楊花、野菜菌子等待下鍋,納西烤肉底下墊著厚厚一層薄荷葉,馬幫烤魚皮脆肉嫩,上頭鋪著滿噹噹的酸蘿蔔和紅辣椒,一大盤傣家手抓飯獨佔一桌,金大姐製作的十幾種蘸水圍繞周圍,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麗江麗江!美食美女匯聚一堂!王中王!火腿腸!1節更比6節強!300年,九芝堂,治腎虧,不含糖,果凍我選喜之郎,旅遊找我不迷茫!」巴雲野拍小視頻也不忘拉生意。
「哎呀別忙了,坐下吧!」金大姐哭笑不得,拉著四處亂竄的巴雲野往刁琢懷裡一推,刁琢接住一抱,直接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平日里他向來嚴肅臉,這會兒在喜慶氣氛的感染下,眼底也染上幾分笑意。
「今天太開心了!」巴雲野雙手摟著他的脖子,沒有喝酒,卻一臉紅撲撲,像是微醺,本就明艷動人的大眼睛更有幾分風致,「今年我的生意不但好,還幹了幾件大事,收穫好多好多東西!尤其……」她捧住刁琢的臉,笑嘻嘻的不往下說。
「尤其什麼?」刁琢專註地看著她,好像周圍空無一人。
巴雲野噗嗤笑出來,「把你騙到這裡,跟我過節!」
「只要你願意,每年都可以。」
「每年?那我得好好想想……」巴雲野摸摸下巴。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讓她隔著一層布料,感受他心臟有力的搏動,「還需要想什麼?」
她居然有點不好意思,聲音小下去,「我也可以跟你回西安……」
刁琢的額頭頂在她的額頭上,兩個人挨得不能再近,「我記住了,你這句話。」
她伸出手掌,「肉夾饃,5個!」
「吹牛,罰酒。」刁琢倒滿一杯酒,玩具一樣捏在手指間,皺眉,「這兒的杯子怎麼這麼小?」
巴雲野把整瓶梅子酒塞他手裡,「後勁大,不信你吹一瓶就知道了。」
「跟我耍滑頭?這杯先給老子幹了。」刁琢捏住她的下巴,一杯灌入。
「灌醉我想幹嘛?」
「不幹嘛。」正人君子回答。
巴雲野眼睛一橫,「你敢!」
刁琢汗顏,這才是巴爺本色。
她抹抹嘴,從他身上跳下來,坐在他旁邊的矮凳上,鄭重地問:「刁琢,今晚我代表雲南,你代表陝西,咱倆比比酒,怎麼樣?」
「二兩的量……」刁琢哼一聲,語氣間充滿輕視,「雲南人民願意被你代表?」
巴爺一拍桌子,「就說敢不敢比!」
陝西漢子微微一笑,「拿酒來。」
米酒一壺一壺排列在兩人面前,巴雲野胡亂吃了幾口飯菜,腦筋一轉,「會划拳嗎?」
「會一點。」
地頭蛇使壞,「這裡是麗江,不能用你們西安的劃法。我教你咱們這裡的規矩,按我們這兒的來。」
「隨便你。」
「呵,瞧把你能的。」巴雲野見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心想,這人該不會篤定老子只有二兩的量?「我醜話說在前頭,輸了別賴,誰賴誰是大王八。」
「咱們文斗還是武鬥?」他問。
「什麼文鬥武斗?」
「文斗就是比誰堅持得久、不趴下,武鬥就是喝快酒。」
「隨便。」
「既然是比,就要定一個輸的標準。到底喝吐是輸,還是喝趴下是輸?」
她瞪著眼睛,江湖人的豪氣,「吐了回來繼續喝,喝趴下為止!」
刁琢揚揚唇角,端起小酒杯,看上去還是不太瞧得上這種小容量的容器,「我先干為敬。」
巴雲野恨死了他這副模樣,大叫:「給這位好漢拿個大碗來!」
刁琢壓下她的手,火上澆油,「既然在雲南,咱們還是入鄉隨俗。用大碗干怕你受不了。」
巴雲野更氣了,恨不得把臉盆找來。
幾輪觥籌交錯,大家都有了點醉意。刁琢瞥一眼二人跟前的空酒瓶,心想這女人絕對不止二兩的量,在阿拉善就是裝慫。又喝了幾杯,她賴在他懷裡,雙頰帶著微醺的潮紅,捏著他的下巴問:「怎麼樣,你喝到吐真言的程度了嗎?」
「你想聽我吐什麼真言?」
「我不想看你吐真言,我想看你吐,哈哈哈哈!!」她笑得癲狂,真跟醉了似的。
其實想問他,你剛才說以後每年都願意跟我回雲南一起過節,是不是真的。
可話到嘴邊又沒問出口。
她比在場任何人都不相信什麼以後如何如何,當下能如此,就該盡情歡樂。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前程莫問。
「你不問我,我問你——到底幾兩的量?」他戲謔道。
「我呀……」巴雲野指著自己的鼻子,「反正我沒喝趴下過,因為酒量比我好的人,我死也不跟他們喝!」
「你倒是敢跟我?」
「跟你是知道老子即使喝斷片,你也不會害我。」巴雲野再飲一杯,伸手摸摸他結實的胸膛,絮絮叨叨的,一肚子感慨,「不過呢,我要是栽你身上,我也認栽。在羌塘的時候,那什麼小紫跟我說,我撩你,我就掉價,我跟她說,我要是不撩你,等你來追我,不但補不回差價,連一丁點可能都沒有。我巴爺有什麼特別的……不喜歡我,我當然一文不值,什麼掉價不掉價?」
刁琢把她跟前的酒壺都移開,本來就不是非要分勝負。
她看著他,「後悔過嗎?」
「不後悔。」
「刁琢……」她有了點撒嬌語氣,實在難得。
刁琢橫抱起她,往屋裡走去。
「我們還沒喝到位呢!」
「誰喝趴下都不好看,不如我們比一比明天誰先醒。」
「你……」巴雲野抿嘴笑,「你就是怕自己先倒!」
「你說的都對。」——鋼鐵直男終於領悟出跟女人爭辯時的不變真理。
除夕氣氛溫馨,電視里傳出晚會主持人向全國人民拜年的聲音,音樂歌舞聲接踵而至,遠在成都的龍哥和北京的河馬卻不約而同走到陽台上看著烏沉沉的夜空,各有心事。龍哥家因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到來,比較熱鬧,河馬的酒店單間略顯冷清。他打開手機相冊,一張一張翻看著裡頭的照片,有他前妻和女兒的,有巴雲野和龍哥的,也有和客人們的,最終,他關掉手機,盯著電視里的歌舞昇平,心中幾分悵然。